作者：周锦聪

八岁那年，爸爸第一次带着我们去祭拜爷爷。

爷爷的墓地在双溪毛糯。爸爸说，这里是种族冲突下，一百多位牺牲者的墓地。当我们穿过茂密的丛林，看见那些古旧的墓碑，感觉阴森森的。

晨光中，爷爷的墓碑上有晶莹的露珠，好像泪水。上面只是刻上爷爷的名字，没有照片，连爸爸也不知道爷爷的样子。

爷爷奶奶是于1969年5月13日（简称513）前后，在一场种族冲突中被杀的。据说，暴徒闯入的时候，手无寸铁的爷爷奶奶在刀光中痛苦倒下，当时才满月不久的爸爸，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沉睡，没有被惊醒。否则，可能他已经不在，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和妹妹了。

513事件是马来西亚人心中永远的痛。

爸爸说，当时，他的二叔（二叔公）和大姑（大姑婆）去到血迹斑斑的现场，差点儿昏了过去！他们找到爷爷的遗体，奶奶却不见踪影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。爸爸说：“我们宁愿看到一具遗体，也不愿你奶奶就此消失在人间！”我的心，好像被什么利器捅了一下。

二叔公和大姑婆都愿意抚养当时还在襁褓中的爸爸，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在二叔公家中，大姑婆每逢周末必然带着各种吃的、玩的去逗爸爸开心。不过，到爸爸入学年龄时，两人对于爸爸的入学安排各持己见——二叔公坚持要送爸爸去一所百分百华族的华小。他这么做，固然是因为爷爷被他族所害，烙下阴影，使他不能够接受他族；大姑婆则推举一所友族比率超过30%的华小。她坚持：上一代的仇恨大都是误解而结下的，爸爸一定要结交更多友族朋友，让仇恨在这一代画上句点。后来，由于亲戚朋友也支持大姑婆，爸爸的命运就改写了。

在大姑婆的鼓励之下，爸爸学好马来文，交了不少友族朋友。每逢开斋节，爸爸还会受邀去朋友家作客，享用糯米饭、干咖喱鸡等美食，分享节日的喜悦。爸爸还是有不少友族朋友，每逢各族节日，他都带着我们探访好友，忙得不可开交！

在一场跨族诗歌朗诵会中，爸爸朗诵了自己的诗——《有泪痕的墓碑》，引来现场无数观众热泪盈眶：

我的父亲死于黑暗的1965年5月13日

我的父亲葬于双溪毛糯

我的父亲没有留下照片

然而，每次看到那有泪痕的墓碑

父亲仿佛挺立在面前，对我说：

“让仇恨，随着我的尸体，一起埋在地底吧！”

文章来源：星洲日报，20200825